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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线教育“登陆诺曼底” 线下中小机构面临挑战严峻

时间:2020-03-14 来源: 责任编辑:

  本刊记者/苏杰德

  发于2020.3.9总第938期《新闻周刊》

  进入3月,很多学校还是看不到开学的希望。

  疫情之下,教育是受波及面最广的行业之一。开学时间已经多次被延期,仍然没有明确时间表。教育部在1月27日发布通知,宣布春季学期延期开学。2月28日,教育部再次印发通知,要求“全国大中小学、幼儿园等开学时间原则上继续推迟。”

  这意味着,全国超过3亿师生,无法返校。根据教育部2019年7月公布的《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》,2018年全国各级各类学历教育在校生2.76亿人,全国各级各类学校专任教师1672.85万人,其中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1.5亿人。

  为了应对延期开学,教育部给出的解决方案是:利用网络平台,停课不停学。“停课不停学”的通知直接引爆了在线教育的热潮,全国各地数以亿计的师生涌入互联网课堂。一千多万老师摇身一变,成为网络主播,两亿多学生成为“粉丝”。

  “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教育实验,直接把在线教育往前推进了一大步。” 全国政协常委、副秘书长、民进副主席朱永新告诉《新闻周刊》。

  在线教育可能给教育带来一次“诺曼底登陆”,在传统教育之外开辟第二战场。

  “抢滩”网课

  2月27日,湖北省襄阳市高二学生韩金宇坐在家中书桌前,通过在线教育工具钉钉观看老师的讲课,聊天框时不时弹出同学提出的问题,网络另一端的老师实时进行解答。这样的学习方式,他已经进行了两周,离高考还有一年多时间,他已经进入“倒计时”。

  对于韩金宇来说,这个寒假格外漫长。以往这个时候,他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,下课后回寝室和室友聊天打闹。然而,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国,为了防控疫情,人们不得不待在家中抗“疫”,正常生活节奏也被打乱。

  “这时候,在线教育相对于线下机构的优势和便捷性便体现了出来,很多家长将目光转向了在线教育。”校外培训机构VIPKID少儿研究院执行院长李国训告诉《新闻周刊》。

  韩金宇用的钉钉,是此次在线教育App人气最高的软件之一。钉钉原本是阿里巴巴旗下的一款办公软件,疫情期间,紧急上线了“在家上课”功能。钉钉教育线负责人方永新(花名大炮)告诉《新闻周刊》,2月中旬,已经有5000多万学生在用钉钉在线上课。相比之下,从2015年发布到2019年上半年,钉钉用了五年时间才达到2亿用户的规模。

  钉钉“在家上课”计划非常强大,覆盖在线授课、在线提交批改作业、在线考试等应用场景,而且免费让全国大中小学使用。不过,这些“强大的功能”遭到了很多中小学生的抗议,学生们普遍反映假期休息时间被霸占、被要求强制下载注册、钉钉侵入个人隐私太多。学生们疯狂在各大App应用市场打出1星“好评”,几乎在一夜之间,钉钉在应用商店的评分就从4.9跌到了1.3。对于被打低分,方永新表示很理解,他女儿甚至还写了很多针对钉钉的建议,“仔细看了很多小朋友的帖子,写得非常有才。”

  突如其来的疫情,为整个在线教育按下了快进键。不仅是阿里巴巴,其他互联网巨头也冲入教育市场,争夺庞大的流量。字节跳动联合50家教育机构为全国中小学生提供免费上课服务;爱奇艺携手各家网校打造免费直播课名师团;腾讯视频免费提供2万分钟课程。

  创立8年,国内K-12在线教育领域首个独角兽公司猿辅导在线教育,针对这次疫情,动员了356名主讲老师、457名助教以及151名技术人员,从2月3日全面开始大规模的免费直播课。2月15日猿辅导在线教育旗下的猿题库App启动“全国百万人在线大模考”,参与中学生达到创记录的123万。

  老牌教育培训机构也推出了免费的大班直播和录播课。好未来、新东方等机构通过捐赠课程、服务,设立教育基金等形式争夺流量。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还订购了手机支架、灯光等直播设备,在快手平台开启个人直播首秀,化身“网红”给学生和家长讲课。

  俞敏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,在疫情发生后的一周之内,新东方将87所分校、子公司,接近200万人次学生全部转移到了线上。这个过程中,服务器扩容了好几次,旗下三个平台总承载量1000万人次,整体运行平稳,最终把退课率控制在了3%左右。

  东方优播是新东方旗下在线教育公司,主营中小学在线小班互动直播课程。东方优播CEO朱宇告诉《新闻周刊》:“这次的流量效应,远远超过了几大在线教育公司去年暑假耗资几十亿元打出来的效果。如果用数字估算的话,相当于替互联网教育机构省了近千亿元的推广费。”

  资本市场上,在线教育也成为“宠儿”。刚在美股上市不久的网易有道于2月7日、10日连续暴涨,短短2个交易日涨幅超80%,其他在线教育的中概股股价也持续上扬。

  技术“攻坚战”

  2月2日上午10点,天津华英学校正在进行寒假班第3天的课程,直播软件突然出现了大规模卡顿,持续了大概40分钟。“第一节课还没下课,下一节课准备开始。这个时候大家争抢资源,出现了上课老师卡顿,想提前开课的老师进不去的情况。”华英学校副校长刘树枨告诉《新闻周刊》,同一时间很多直播平台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。

  当数以亿计的师生像洪水一样涌入直播平台,很容易就冲垮了大坝。“疫情事态超出我们的想象,仅仅大年三十近3000家机构在后台注册,如果不是我们注册流程非常复杂,一天的注册量会在几万家。”翼鸥教育在官方微信公号上详细讲述了这段特殊时期的经历。

  翼鸥教育是一家为教育机构提供在线教室服务的公司。疫情期间,后台流量就开始暴增,最高时候一天之内登录的学生人次超过 160 万,同时在线的学生人数超过了 35 万,而在疫情到来之前,平台在最高峰的时候也不过是 3 万人。除了线下机构,许多公立学校也陆续找上门来,包括北大、北师大、中科大、人大附中、北京四中、101 中学等。

  为此紧急应对这些客户,翼鸥教育想尽办法把系统扩容。但由于扩容速度过快,系统稳定性急剧下降,“老用户骂我们贪财贪利签约太多,系统不太稳定,服务水平一落千丈。”

  在线教育行业,中小机构多使用类似翼鸥教育提供的第三方在线教育或直播系统。突然暴涨的用户需求,让这些第三方系统难以招架。俞敏洪也曾表示:“要是新东方真的把100多万学员直接搬到第三方系统上,它们的系统也根本承载不了,因为它们还要承载外面很多机构的业务。这就等于我们所有学员在家里没有平台上课,新东方可能也就倒闭了。”

  钉钉怎么解决高达5000万的并发人次?方永新介绍,依托阿里云的全力支持,最初流量洪峰到来时,钉钉两个小时扩容了1万多台服务器。在过去一段时间里,阿里云总共为钉钉扩容了10万台云服务器,“如果没有这些机器支持,能够同时满足1000万人上课就不错了。”

  “如果没有云计算的话,在线教育公司绝对承担不了爆发的业务量。”阿里云智能在线教育行业架构师江南告诉《新闻周刊》,他经常遇到的最紧迫情况是,有些客户要求一天之内就要准备好第二天的资源,还不只是单纯的扩容需求。当很多客户同时提出来的时候,也给阿里云带来很大压力。

  从2月初到现在,钉钉每两三天经历一次产品迭代,从直播卡顿、连麦效果、语音质量上都在不断优化。方永新介绍:“一开始发现卡顿问题,以为是扩容不够,阿里云连续做了多次大规模扩容,但还是有用户反馈使用不畅。后来,我们分析发现,80%~90%用户是差异化网络环境造成的,也有电脑、手机等硬件设备的问题。” 方永新举例说,语音通话的时候出现“抖音”问题,这可能是由于接听双方网络类型、网络带宽不同等原因造成,这些“物理原因”很难立刻就能优化好。

  不是每家机构都可以像钉钉一样获得这么大力度的支持。“我们必须限流,才能保证系统的稳定”,翼鸥教育称:计划“建设全新的、超大规模通信网络,以容纳上千万的学生同时上课,但是这需要一段较长时间。”

  这些技术体验问题也引起了教育部的重视。教育部相关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:确保网络正常运行是保障网上教学的基本前提。由于我国中小学生人数众多,各地网络基础条件差异较大,在延期开学的同一时间段内集中上网学习,出现了网络拥堵。各地要加大与工信部门及网络运行企业的协调力度,积极争取支持。要因地制宜、从实际出发,根据当地网络情况、服务能力、学生分布等做好分析研判,有针对性地指导“错峰”登录上网。

  全民网课模式下,一些新的问题浮出水面。据网消息,2月29日上午,河南邓州初三年级的14岁女孩李某敏因家中贫困,没有钱买手机按时跟听学校网课,大量吞服母亲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。报道称:“因受疫情影响,年后,李家姐弟三人只能在家上网课。父亲李汉党虽然东挪西凑让邻居帮忙在网上买了一部智能手机,但因为只有一部手机,姐姐和弟弟也要用,李某敏能用的时间没多少,因此落下了许多功课,同时还要面对老师和同学们的质疑,一时想不开,选择吞食母亲的治疗药物。”

  不少农村和偏远山区的孩子,有可能因为家庭无力购买智能手机、平板电脑或手机流量,而被挡在“网络课堂”之外,造成特殊时期的失学困境。腾讯《深网》在一篇题为《偏远山区里的网课:全家把流量省给孩子,有的边放羊边学习》的文章中报道:在一些没有网络覆盖的地区,“蹭网络”、找信号成了这个“超长寒假”不少农村和偏远山区孩子每天学习的“必修课”之一。一些孩子为了找信号、蹭网络,甚至需要步行几百米甚至是几公里到村支部或者悬崖边上网课。

  如何避免学生因为贫困而被阻挡在网课之外,为在线教育行业和教育部门提出了新的课题。

  线下机构的生存危机

  1月20日,华英学校负责人李忠听到钟南山院士关于新冠肺炎“人传人”的表态后,立刻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,经历过非典时期的他对于疫情特别敏感。

  华英学校是一家总部在天津的线下培训机构,成立超过三十年,学员超过两万人。“我在微信群里说,培训机构很可能要停课,其他管理层不以为然,都觉得离天津还挺远。”李忠对2003年非典时期,很多培训机构面临的生死危机印象深刻,“好多培训机构因为退费而关门了”。

  李忠回忆,为了应对非典停课,他临时买了几台光盘刻录机,把老师的课程录播成光碟,发放给学员。刻录机昼夜不停运作,坏了一台立刻再去买一台,最后刻制了近15000张光盘。出乎李忠意料的是,绝大多数家长没有退费,而是转成华英夏季课学费,非典疫情结束后,华英的报名学生数量出现暴增。

  2020年是华英学校加入精锐教育集团后,业绩对赌的最后一年。因为新冠肺炎疫情,生存危机、业绩压力又一次摆在了李忠的面前。

  “全国各地陆续要求线下教培机构停课,对于线下教培机构的负责人而言,是进一步的观望,还是积极行动起来,从线下转移到线上,这是一个抉择。”东方优播CEO朱宇说,一些线下机构担心,如果没有转移好,反而会引起学员的流失。但是不转移的话,生源很快会被线上机构抢走,线下机构由于停课没有收入,短期内就会出现现金流断裂,公司倒闭。

  “不管怎样,转变总比坐以待毙要好,否则接近三十年的新东方,将会山崩地裂。”俞敏洪表示,这次疫情让上百万寒假班学生无法上课,如果这些课程全部停课退费,七八万老师及员工的生计立刻成问题,新东方只能关门大吉。

  相比于新东方这类头部培训机构来说,中小机构面临的挑战严峻得多。民办教育协会培训教育专业委员会自2月7日至14日,面向全国31个省区市的校外培训机构进行调研发现,超过90%的机构表示存在很大的影响,目前机构经营存在部分困难或严重困难。受冲击最大的线下培训学校,有49.42%的机构预计收入同比减少五成以上。

  “目前营收几乎没有,但是工资还在发,房租也得交。说白了,一年赚的钱,基本上都赔进去了。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扛,没有其他办法。”河南郑州的京联数学校长冯浩杰告诉《新闻周刊》,如果疫情一直持续,校外培训旺季暑假招生受到影响的话,他的学校将面临巨大危机。

  但对线下培训机构来说,转型线上,面临的不只是成本问题。雷雨资本专注教育领域风投,董事总经理朱国平告诉《新闻周刊》:“在线教育有其自身的业务特性和竞争挑战,不是简单的从线下转向线上,就可以获得红利,实际上是完全进入另一个竞争领域。相当一部分习惯于线下的机构是很难适应的,这也就带来了培训机构的洗牌格局。”

  事实上,即使是猿辅导这样从创立开始就立足在线教育的公司,在商业模式探索上也经历了一个持续的深耕过程。猿辅导联合创始人帅科对《新闻周刊》表示:“一开始,‘只要能为用户持续提供价值的产品就有生命力’的想法很坚定,在做的过程中,我们逐步对‘教育在线化’变得更坚定。”

  很多业内人士都预测,尽管面临生源的暴涨,但在线教育行业将加速洗牌。疫情前十年,众多在线教育机构一直面临盈利难题。对于这次在线教育热,精锐教育创始人张熙公开表示,“一年内至少60%的在线教育公司会倒闭。”

  线下培训机构的危机来得更早,IT职业教育机构“兄弟连教育”成为第一个在疫情期间正式宣告品牌“破产”的教培机构。“兄弟连教育”在 2 月 6 日宣布北京校区停止招生,员工全部解散。2月13日,在线教育品牌“明兮大语文”由于资金链断裂宣布停运,成为2020第二家倒闭的教培机构。

  教育加盟连锁机构乂学教育被迫选择全体降薪。创始人栗浩洋在其朋友圈中发文表示,“下决心做坏人,全员3.5折工资5个月,最核心高管零工资,一月统一半折”,目的是确保公司能够“活下来”。他解释,疫情之下,虽然在线学生大增,但大都是免费反而增加了公司的运营成本,目前乂学教育账上拥有3.2亿现金,本来可以够活2年,如果在没收入的情况下只能够活6个月。

  教育的“乔布斯之问”

  免费直播课的大浪过去后,能有多少用户能够留存?这是整个在线教育行业最关注的问题。

  “好未来”负责人对《新闻周刊》表示,随着疫情缓和,民众对网上课堂的需求将趋于理性,会重新审视课堂内容的质量而非免费,“课程内容、技术支持、师资团队等教育核心环节的深耕仍是企业竞争的关键。”

  今年1月,猿辅导全国累计用户突破4亿,据了解其转化率、留存率都很高,甚至高过大多数付费互联网产品。帅科告诉《新闻周刊》,用优质学习体验让用户愿意尝试和使用,用户学习对提升成绩有效果,才会一直留下来。

  VIPKID少儿研究院执行院长李国训认为,教育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十分强调学习效果,在线教育想要持续发展,要注重教育资源和技术的结合,让家长看得见更好的教学效果。

  “在线教育平台要做好,取决于两个基础能力,一是优质的课程体系和教学服务能力,比拼的是教育内容和服务;二是优质教育的普惠能力,靠的是技术产品。”作业帮相关负责人告诉《新闻周刊》,同时,流量获客能力也是护城河。

  两亿多学生最终会留下多少?李忠说,他们做的调查问卷显示,有一半的学生询问,能不能以后选择上网课,“这出乎我们的意料,原来线上培训是没法跟线下培训比的。线上机构再厉害,跟线下巨头比,也不值得一提。乐观一点看,我觉得未来两三年,两者会平分秋色。”

  疫情之前,校外培训在线教育的发展还不够强大。国际咨询公司弗若斯特沙利文报告称,教育市场规模超过万亿元,其中校外辅导和备考市场从2013年的4123亿元增加到2017年的6325亿元,在线校外培训市场从329亿元增加到964亿元,占比不足五分之一。

  而疫情之下,在线教育成为为数不多的“受益行业”之一,意外迎来了一波发展红利。好未来相关负责人表示,在三四线城市,原来对在线教育知之甚少或者不能接受的学生和家长,有望通过本次疫情逐渐开始接受在线直播授课模式,加速对在线教育产品的尝试。

  除了校外培训机构,人们更加关注公立学校与互联网如何结合。教育领域有一个著名的“乔布斯之问”:为什么计算机改变了几乎所有领域,却唯独对学校教育的影响小得令人吃惊?

  公立学校在线教育发展得一直不顺利。一位不愿具名的教育从业人员告诉《新闻周刊》,公办体系实际上是拿了大量的钱砸向互联网系统应用,但还停留在录播、点播阶段,“在线”和“教育”没有真正融合。

  “传统校内的教育信息化,疫情下暴露出很多弊端,投资多用处少。” 雷雨资本董事总经理朱国平认为,这种情况被重视后,会有所改善,增加优质在线教育企业进入学校内部的机会。

  “对于教育信息化和网络教学来说,疫情,也许是一次契机,是一次把坏事变成推进教育变革的机遇。”朱永新近日发文称。

  “大家都用起来了,这是可喜的一面,但问题也不少:层面提供的教育资源可能比较单一和不足,很多学校和老师没有准备好,很多学生,尤其是贫困家庭的设备和网速都是大问题。”朱永新对《新闻周刊》表示,过去大家还是较多依赖于学校,依赖于常规的教育系统,但现在来看,在线教育完全可能成为教育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,“不说主流,但至少是重要角色之一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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